念祖母
文/王一民
-----清明节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
祖母离开我们已经40年了，我很早就想写点什么来纪念她老人家，但因忙于生计，一直不曾动笔。现在每当我回到老我常常想起她，想起我那儿时的苦乐时光。
我的祖母生于民国初年，卒于年，享年68岁。祖母姓邓，出生在湘鄂边界的一个叫邓家楼子的村庄，据说她娘家在当地算是个大家族，晚清时期他们家同时出了七个秀才和举人，书香气息很浓，因此她自小饱读诗书，我的祖父母共生养了子女七个，因为家境清贫，加上战乱瘟疫和自然灾害，仅剩下我父亲和叔叔活了下来，听大人们说，我的爷爷去世的时候，祖母她才刚刚30出头，从此她一辈子吃斋念佛，遵守三从四德守节一生，她的天地只有方圆二十里左右，就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里，祖母靠着三寸金莲走过了近70个春秋，见证了从民国到共和国历史长河中的变迁。听祖母说，我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只有11岁、叔叔还不到1岁。从此，守着爷爷留下的几亩薄田，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辛度日，无论怎么艰难，即使卖田卖地也要让父亲读书，直到解放后我父亲参加土改工作队，生活才逐步稳定下来。
我一出生便与祖母结缘，据说我出生后，祖母便烧香拜佛，感恩上苍，激动不已，为我取名叫“益名”希望我长大后出人头地（后来办理身份证时我自己改名一民，确实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期望），我是她老人家的长孙，我出生后，我就由祖母带着。据说我10个月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称呼祖母叫“嗲嗲”，小时候我和祖母住的是土砌瓦盖的房子，很小很破却很温馨。我特喜欢祖母那件古老的雕花的木床，那床上挂有土布蚊帐和铺着很厚却很整洁的印花棉被，棉被下垫着稻草，躺在那上面舒服极了。我常在那床上爬来爬去,有时也蹦几下，人就像弹簧一样弹上去又落下来，我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早上也爱躺在那温暖的被窝里睡懒觉，直到嗲嗲叫我该吃饭了。我却还躲在被窝里假装不醒。那时候，父母亲因为革命工作常年在外奔波，祖母便把我带在身边，烧水做饭，纺纱织布，后来有了弟弟妹妹，嗲嗲身边常常是围着一群小不点，我们家就像一个小小的托儿所。
记得我5岁多刚上学那会儿，我父亲回到老家乡下送我去读书，我是极不乐意，好在我们家离学校不远，经常偷偷从学校跑回来，嗲嗲经常苦口婆心劝我去上学，经历了短暂的叛逆和逃避，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嗲嗲每天都站在门口目送我上学。再后来就是放学后嗲嗲教我识字写作业监督我背书，就像如今家长辅导孩子做作业一样。
在我的印象中，祖母个子较高（约1.7米）十分清瘦、满头白发。祖母一辈子吃斋念佛，清心寡欲，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因为是裹脚的缘故，她不能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就在家里纺纺棉花，做家务照看小孩子（包括邻居家的小孩），虽然家徒四壁，却打理有条有理，一有空就静下心来看书，那时候农村没有电灯，晚上端着煤油灯也看，她读诗不像我们现在那种朗诵，而是一种吟唱，如痴如醉，非常优雅，我们几个小孩经常望着嗲嗲吟诗的样子觉得好有趣，我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嗲嗲从衣柜里找出了几本线装书，她告诉我是《春秋》、《论语》、《诗经》，还有《说岳》、《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那个时候在农村基本上没有儿童读物，因为这些书中有人物画，起初我是对书中的画感兴趣，翻来覆去反复看，看来看去就经常问，这里面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于是祖母就给我讲三国刘关张的故事、讲岳武穆的故事、昭君和番的故事、杨家将的故事、孟丽君的故事、八仙过海的故事等等等等，慢慢的我对这些书就感兴趣了，我记得我看的第一本小说就是线装本的《说岳传》上下本，对这些繁体字文言文不懂就问祖母，居然在小学的时候就看了《说岳》和《三国》，加上后来偷偷摸摸看了一些小人书，所以现在我那一点少得可伶的文学底子还是从我祖母哪里启蒙的。
为了生计，我16岁参加工作离开祖母去了煤矿，每次我休假回家都要给祖母买一点小礼物，嗲嗲苍老了许多，听力减退、牙口也不好了，祖母一生吃素，粗茶淡饭，豆腐就是她最奢侈的食品，祖母还和以前一样，每次从单位回到家，祖母总喜欢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先是不说话，一旦聊到她感兴趣的事情，便头头是道，即使倦意十足仍不肯离去。每次我去上班去的时候我再给她几元钱零花钱，让她自己到代销点买点东西（那时候我的月工资是33.5元），这点钱她舍不得用也没有地方花。我参加工作两年后祖母去世，记得那些天我和父亲以及叔父都在老家逗留了几日，现在想来，老人临走的时候或许自己也有预感吧，祖母临终对我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抱上重孙，她在昏迷中安静的走了，几乎没有痛苦。祖母走了，那一年我18岁，我想努力地安慰自己说已经有心理准备，可一次次锥心之痛仍接踵而至，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后悔祖母在世的时候还一次次残忍的跟她告别，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轮回，让所有牵挂的人，所有牵挂的事都在另一个轮回里延续……
祖母的葬礼，是父亲和叔叔按照老家的风俗操办的，我参与并见证了整个过程。我总感觉嗲嗲并没有离开，泪眼朦胧中，我依稀见到那个熟悉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依偎在门口张望着什么。我不知道当我最后一次跟她告别时，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我没有能力用文字来描述这种心情，因为那是一种极度的无奈和失落，是各种情绪掺杂交错在一起的纠结和茫然。祖母走后，我久久不能释然，更无法接受她已离我们而去的事实。如今每当清明节的时候，我们走过祖母的坟前，总会有好多话跟她老人家话别，可如今面对着一堆黄土，又不知从何说起，情何以堪？
祖母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我们早已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一切就像往常一样继续，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如今我们也已经是爷爷奶奶了，祖母的身影总会在某个瞬间，在我的记忆力浮现，还有她的言语，她的微笑，也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心上。我也想告诫我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们，尽孝须有时，关爱老人孝敬老人多陪伴老人，本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们应该发扬光大。切莫让老人带着遗憾离开，而让自己徒留悲伤，切记，切记！嗲嗲，我们永远想念您。在天堂的您过得还好吗？如果有来世您一定记得要等着我们，让我们继续作您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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