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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家山》的动机,是读我们王家的家谱

汪涵: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抖音直播间,现在在我身边坐着的这位就是《家山》的作者,鲁迅文学奖得主,当代著名作家王跃文老师。

王跃文:抖音的网友们,大家好,我是王跃文,可能有一些朋友读过我的书,没有读过我的书的朋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相识了。

汪涵:这个多好啊,跃文老师一上来说,没有读过我的书(的朋友)从今天开始就变得相识了。我们刚才在聊天的时候也知道,《家山》从去年12月份出版到现在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获得了一系列的奖项,比如《收获》文学榜的长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年度二十大好书,包括文学好书榜的年度榜单书,包括中国好书年1月-2月榜单,好评如潮。我特别想问一下,您这个书出来的时候,想到过会有这么多人喜爱吗?

王跃文:这一点我倒还是有自信的,这份自信来源于读者朋友们对我的认可,应该说在我从事文学创作的34年间,我出的每一本书,不论是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都受到读者们的欢迎,这个非常感谢各个方面的读者朋友,包括今天在抖音直播间的读者朋友们。

汪涵:这部小说对很多人来说有一种亲切感,特别对于湖南人有一种亲切感,它描写湖南乡村的生活,跃文老师和各位读者朋友可能都知道,我生在苏州,我的母亲是湖南常德澧县的,这么多年在台里我一直都觉得我是湖南人,因为我五岁回的湖南,在湖南已经生活了四十五年。

王跃文:你应该就是湖南人?

汪涵:对,我觉得就是湖南伢子。所以我们彼此称老乡应该也算得上。

王跃文:肯定是。

汪涵:您就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

王跃文:对。

汪涵: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告诉大家,我们本场如果所有网友们点赞超过50万的话,我们分三个阶段有签名送书的环节,很珍贵,作家的签名版历来都是藏书者最喜欢的,而且我想这应该是一版一印的?

王跃文:对。

汪涵:一版一印的作家签名本,10万点赞送两本,20万以上再送两本,点赞超过50万,我搭个顺风车,我跟跃文老师联合签名。大家在屏幕上打出“王跃文《家山》”的字样发送过来,希望大家能够非常踊跃。

我特别想问一下跃文老师当时是什么样的契机,或者有什么事情触动你写这本书。

王跃文:最早的动机就是我读王家的家谱。

汪涵:您家有家谱?

王跃文:有,这就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所有乡村里面都是有家谱的。我在家谱上读到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我们村里的一位在大革命时期参加地下党的老党员,他组织发起一支革命武装,迎接解放大军,这支革命武装后来加入湖南人民解放总队湘西纵队,这是在党史上都可以查到的,这都是真实的故事,这个触动我,我觉得我的先辈太牛了,应该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当然仅仅有这个故事还是不行的,所以我对当时中国各地乡村的历史进行一些资料搜集,做一些研究,然后写了这本长篇小说《家山》,反映的是年-年中国南方一个乡镇的生活。

汪涵: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在看,“家山”,我们有家乡,有家园,有家庭,好像比较少有“家山”这样的组合。

王跃文: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家山”,我们当代人好像有点陌生,但它在中国古典文学里面经常被提到,“家山”是一种文学修辞,家山指的就是家乡。元好问有一句诗说“一望家山眼暂明”,龚自珍有一句“无双毕竟是家山”,这里面讲的“家山”就是自己的家乡。

汪涵:其实家并不代表家乡,比如我们在城市里,高楼里面的家不一定是家乡。但是家乡一定会有自己的家或者是回不去的那个家。从我阅读这本书的理解来说,有可能您被那个动机给触发了,这么多年城市生活并没有冲淡您对家乡的人物、风物、山水、人文的这些记忆,反倒被这个触发以后越来越浓烈,您像愚公移山一样,把积压在心头这么多年关于家乡的这些事,一点一点用文字的形式搬到厚厚的书里,最后打上句号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终于讲完了?

王跃文:我们两个事先没有沟通,但是你这么说以后我想起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那一天。这个小说是12月份某一天的凌晨三点多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我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醒来坐在客厅半天没说话,我家人就问我怎么回事。小说整个写作过程感觉很好,每天只要说写小说我就摩拳擦掌,但写完以后怅然若失,在整个写作过程当中那些人物都是真实的存在,不感觉他是我虚构的。但其实小说是虚构的,小说写完,我把电脑一关,他们都留在书里,我出来了,是这种感觉,所以就是你刚才讲的,把心中的山一块一块地掏出来,垒成一座摆在我们面前的家山。

汪涵:会不会那些人物每天催着你?

王跃文:写作过程当中确实有,比如他马上要干什么事,很多故事都在那里等着。当然里面也有生老病死,新的生命出生的时候我会热泪盈眶,当某一个人去世的时候我会点烟。完全就是真实的世界,不感觉它是一个虚构。

汪涵: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所以《家山》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一个叫做“沙湾”的地方,原型就是您的家乡?

王跃文:对。

汪涵:就是湖南怀化的溆浦,我有一个同班同学也是溆浦的,说到溆浦,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地标,我刚才跟您聊,您说屈原曾经在这个地方流放。

王跃文:流放九年时间。

汪涵:那他的很多作品应该都在溆浦?

王跃文:根据现在的研究,一些著名的篇目像《涉江》《橘颂》《山鬼》,都是在溆浦写的。“溆浦”这两个字最早出现在文献里面,就是在屈原的《涉江》里,“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到了溆浦很迷茫、彷徨,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写的是当时诗人被流放的那种心情。

汪涵:结果一直都想这个问题,想了九年,就在那住下了。

王跃文:住下来是后来的误解,其实那时候所谓的流放到一个地方去还是有官职的,最早他在楚王身边,然后流放到其他地方,越流越远。

汪涵:溆浦当地因为有这样一个因缘,文风怎么样?

王跃文:非常好,应该说像这样的历史文化名人对一个地方的影响是非常深刻且长远的。

汪涵:因为当地人会因此觉得特别骄傲。

王跃文:我们古时候各地都有某某八景、十景,溆浦八景有一景叫作“溆水屈邅”,也就是刚才我讲的这句诗的意境,屈原徘徊彷徨的地方,那是一景。这个地方还有一个“招屈亭”,就是纪念屈原的地方。这种影响一直到后来,比如沈从文在他的《湘西散记》里面写到沅水流入的几个县,就说到溆浦文化水平最高,读书人多。

汪涵:文风很盛。

王跃文:文风很盛既表现在文学创作的队伍方面,我们当地文学创作的人特别多,还表现在文学读者方面。像我的书,全国各地读者朋友都很支持,但我自己的故乡,我的家山的读者朋友对我更支持,所以我的家乡朋友们,只要我一出书他们都会去买。

汪涵:而且有这种感觉,我在那儿不好好读书就对不起屈原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之前很多文人学者都愿意去那里凭吊,这个凭吊的过程又变成一段文坛佳话,几千年延续下来,当地人把这种骄傲一直摆在这个地方,这个对您应该也有影响?您从小应该也会听到家里的长辈讲?

王跃文:对,肯定会有影响,因为我们当地对屈原的尊重,除了在读书人中间从古至今传,民间生活也是一样,比如我们那边纪念屈原的端午节活动,吃粽子、划龙舟,氛围非常浓郁。划龙舟的时候我们村跟旁边的村,几千年下来一直都是互相挑战的。

汪涵:按照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battle”。

王跃文:一直比的,我也希望我赢,你也希望你赢,参加龙舟队的人是当地最厉害的人。

汪涵:屏幕前的很多年轻人有可能对龙舟比赛印象不那么深,因为我是70后,我们小时候还看过,那叫一个热闹,提前就开始把龙头从祠堂里或者从什么地方给请出来,然后重新刷桐油、上漆,安龙头点睛,村里的精壮小伙那段时间吃得额外好,要训练,家里的农活别人帮忙干,天天练,膀子晒得通红,敲锣打鼓,那些小姑娘就站在岸边,你想那种荷尔蒙,关键是有的时候忍不住,划输了还拿浆泼水、打闹,船还给你弄翻了,就是一番生龙活虎、烟火人间的气氛,好热闹,你小时候应该也是?

王跃文:观看过,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屈原,都是为了纪念屈原。02

乡规民约

正是传统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呈现

汪涵:我们看这本书,其实它的气象是很辽阔的,您刚才说从年写到年,整整二十二年。

王跃文:大的背景就是上个世纪百年中国。

汪涵:它是很沉甸甸而且很真切的思乡的那种感觉,它应该是乡土文学非常广阔的叙事,在这之前您做了很长时间的中国乡村调查研究?

王跃文:对,我研究了很多史料,因为这个故事最早就是我读家谱(想到的),读完家谱以后对当时中国农村的情况,包括政治经济史,包括革命史、经济史等等都进行了一番研究,像当时的税赋制度,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我是读了很多研究专著的,所以写到税赋种类,除了税还有捐,还有各种附加的苛捐杂税等等,小说里是非常清晰的,但是你看的时候,它不是纯粹的知识性的展示。

汪涵:就是在生活当中,每天都发生。

王跃文:对,它融入生活、融入情节,就是小说中间的有机部分。

汪涵:我特别想问一下,在乡村,这个家谱是不是要放在家祠里?祠堂里?

王跃文:是这样的。家谱一般过几十年要修一次,因为家谱是一个血脉的传承,整个辈分要排下来,比如从现在开始往下排二十代、三十代,到二十代的时候我的子孙再往下发展往下排,要不然下面就没有辈分了。我读的是王家的五修家谱。

汪涵:五修家谱,几十年一修的话……

王跃文:已经几百年了。

汪涵:那有多少故事在里面啊!

王跃文:家谱是这样的,主要的正文是世系的传递,写某某人几个小孩。

汪涵:您在村里辈分高吗?

王跃文:我在村里辈分高。辈分高不好,我带小孩回去,看到年纪很大的,我说叫哥哥,他说不对,他头发是白的,叫我小孩爷爷(笑)。

汪涵:这就是家谱带来的趣味、魅力。我们刚才说家谱,包括家祠,其实很多故事发生在里面,能不能跟我们讲讲?

王跃文:家祠过去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就是这么一个祠堂在那里,但更多的是文化精神的东西,所有的村规民约等等都会在祠堂里面去定,大事也在祠堂里面定。

汪涵:就是开村民大会。

王跃文:相当于现在的村民大会。比如我小说开头写到,当时的情况下由于各种原因引起了宗族械斗,结果打死人,怎么办?要打官司,要派人到县城里打官司,派谁去?在祠堂里大家坐下来商量。打官司打赢了。这里面写到一个一字不识的妇女,就是著名的“乡约老爷”,因为官司打赢了,人家尊重她,叫她“乡约老爷”。回来以后在祠堂里面摆酒宴,要请她坐上席,从这个细节也反映出当时农村的变化,按照过去(的规矩),最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我小说所写的那个年代里面,女人不但可以进祠堂,而且还可以坐上席,社会的变化就是这样的。

汪涵:而且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她有功劳,她帮整个村打赢了官司,在那个时候面子是很重要的,要不然你打输了官司抬不起头。就像划龙舟,我们那时候看到的也是,这个村输了,那一段时间路过赢的村悄无声息,没面子,得绕着走。

王跃文:明年一定要赢。

汪涵:对,明年一定要赢,就好像现在岳阳的平江,包括汨罗的长乐故事会,街头跟街尾两边,就是要你这边出一个孙悟空我这边就出一个唐僧,你这边出一个唐僧我这边出一个观世音,就是要赢,一年到头这时候有一个集体的情绪宣泄的活动。我们说回到这本书,您大量用一些溆浦的方言,因为我自己很喜欢做方言的保护,我们现在来一个互动的小游戏,方言大pk,我们各说三个方言,让对方来猜猜看说的是什么意思,网友也可以猜。您说一个我来猜,我说一个您来猜。

王跃文:我说一个纯粹的溆浦话,“升架头”(方言,同音)。

汪涵:这个摸不到头绪,您稍微提示一下是哪方面。

王跃文:我接下来想说的三个词都是人体部位。

汪涵:嘎吱窝?

王跃文:不是。“升架头”就是胸脯,溆浦人把身体的“身”读作“升”,就是“升架头”(音)。

汪涵:好吧,我说一个,说一个我母亲家乡的,常德澧县,“高可儿”(方言,同音)。

王跃文:跟“高”有关?

汪涵:可以这么想,是一种小动物。

王跃文:那我猜不出。

汪涵:老鼠。因为它爬在梁上,梁上君子叫高客,高处的客人。

王跃文:这很古雅,其实这就是古时候对老鼠的一种雅称。

汪涵:对,它躲在梁上,是高处的客人。您说第二个。

王跃文:我再说一个,你应该猜得对。“害脑壳”(方言,同音)

汪涵:膝盖?

王跃文:不是。溆浦人读“后”,就是后脑勺。

汪涵:好吧,我再说一个我母亲当地的,称谓,人与人之间的称谓。“恩娘”(方言)。

王跃文:姑姑?

汪涵:方向错了,不是爸爸那一边。

王跃文:姨妈?

汪涵:妈妈,它的字是“恩娘”,有恩的娘亲。现在小朋友说“妈咪”,但是我现在每次回去,我听我母亲回忆她的母亲的时候,她会说“我恩娘走了好多年”,她那一代人叫妈妈还叫“恩娘”,这个很容易听出眼泪的,她是对你有恩的娘啊,这个不一样。我们那边还有叫牙牙、嘎嘎、嗲嗲,都有这种称谓。

王跃文:我也说一个称谓的,“村娘”。

汪涵:姨?姨妈?

王跃文:血缘上比这个远一点,关系上比这个亲一点。

汪涵:干妈?

王跃文:岳母娘。溆浦话里面“亲”就是“村”(音),叫岳母娘叫亲娘。

汪涵:那他的亲娘就应该是“声母”,岳母娘是“韵母”。

王跃文:要显得跟岳母娘关系亲,岳母娘也是亲娘。

汪涵:那是恩娘,这是亲娘,这就对了。那我再说一个,湖南的邵阳,“困安闭”。

王跃文:睡觉。

汪涵:我觉得这个词特别好,睡觉眼睛闭上。好像还有一个地方的话,是东阳还是哪个地方,说睡觉“眠熟”。因为睡跟眠是两回事,睡、睡眠其实是两个状态,“睡”是动作,我要睡觉了,但是“眠”是深睡,你看这个多微妙啊!就是准确,“眠熟”。现在已经30万人在线,我们抽一拨奖。

王跃文:你刚才说你小时候生在苏州?

汪涵:对,我小时候大概五岁回来的。

王跃文:我感觉人的存在也是文化的存在,应该说湖南这边的文化对你影响应该更大一点,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觉得你到底应该是哪里人?

汪涵:现在因为交通更加便利,通讯更加发达,资讯的往来也更加便利,这个问题相对而言没有那么的让人纠结,比如我现在要回苏州老家,其实就是半天时间,六个多小时就到了,在那儿吃碗面,清明节给爷爷奶奶扫祭,很容易到达。有的时候这个身份认同有一种孤独感,但是现在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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